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交錯的思念

交錯的思念

這是一塊寬闊寧靜的鄉郊地區,周圍都覆蓋著一片陰綠色,只能看見零星地散落著一些平坦的年月已久的房屋。而座落在這裡唯一最奪目耀眼的建築物,便是這座擁有濃厚歐陸色彩的宅邸。

有著莊嚴華貴、厚重古樸的豪華大宅,就當然不可缺少那素靜樸實的庭院。巧妙的搭配上和式庭院,前前後後都充散著一股既傳統又不失時代風氣的味道。

雖然現在是夜晚,不能好好觀賞那自然的庭院風光,但是室內的燈光足以媲美那美輪美奐的交替,索然一聞便能體現夏日特有的寧靜風香。

然而這些的到來並不是為了迎合某人的歸來而特別悉心形成,因為這只是他們四季輪迴的宿命而已,與人無尤。

在宅邸的一處,一位年過五十的男人正站在窗邊,外面聽見緩緩的水流聲,以及遠處那兩盞微弱的守門燈。

房內亮著微微的橘黃色的白光燈,從高聳的書架到簡約而畫的書桌,都是採用了高級的天然柚木,所以刻畫在傢具的墨線顯得特別細膩豐富,猶如就算經歷歲月的洗禮也不失傲年的風采。

也許是因為主酷愛收集書的關係,這間書房雖然異常寬敞得很,除了書還是書,沒有看到其他多餘的裝飾品。從色彩繽紛的書背,以致到艱澀難明的異國文字,便能斷言藏書者是位博學豐富的人。

而唯一比較突出的物品,那便是擺放在書桌一角的相框。

完全跟這個房間的色調形成反比,雖然未至於喧賓奪主,但卻令人覺得它特別醒目,好像時刻提醒著使用書桌的人不要忘記相中人似的,有種說不出來的悲傷感。

透明的玻璃窗上早已添上一層薄薄的黑幕,但是依然清晰地反射出知非之年的容貌。

人生已過了一大半的他到底在看甚麼呢?

無從曉知。

那麼他現在在想甚麼?

無從猜透。

他只是神情呆然的注視著遠處的光亮點,好像已經部署好下一步似的,橫眉冷對的做出無情的抉擇。

這時,梯間傳來急急的腳步聲,接著書房的大門猛然被打開,一名婦人衝了進來。

一身嚴肅簡約的女管家裝束,顯然過了一般年輕女傭的年齡,讓人充分知道,她是管理這家座大得有點離譜的管家之一。

女管家微微喘著氣,大概是因為太緊張又驚慌的關係,直衝入門沙啞的喊了一句:

「老爺,大事不妙!」

只見那位被稱作老爺的男人聽到確不為所動似的,依舊保持一副不慌不忙的態度,從窗邊回頭看了一下女管家,氣定神閒的說:

「不用慌張,這件事就讓我來出面阻止。」

「但是,少爺還未……」

「不用等他了,就算他回來了,結果還是一樣。就算是違背當家命令也好,反正我是絕對不會同意這件事情。」

「是,我明白了。但是她已經在大門外,應該怎麼做才好?」

「就讓她在玄關等吧。」

「我明白了。」

女管家說完這句便悄然離開書房。

黑色的鐵閘外,站著一個奇妙的人影。

她留有一頭長而順滑的淡淡紫髮,穿著一身巧究修身的白色和服,手邊拉著一個中型大的行李箱。

除她之外,就再也找不到別的人影,彷如當初一樣,獨自來到此地那樣,孤身隻影,前無來者,後無追人的,幾乎讓人認為她是個喜歡獨來獨往、強出風頭的奇妙少女。

但是實情並不是這麼簡單,孤身一人的背後,紫髮少女實在隱藏太多說不出口的秘密。

為了回到這裡,少女傲然捨去過去擁有過的東西,為了可以實現那一絲的希望,過去的她一度丟下寶貴的童年時光,過著一般人想像不了落寞歲月。

也許這樣做似乎很蠻橫自私,但是這是她唯一可以回來所要遵守的條件。

所以,紫砂是做好覺悟才會站在這,即使受到波濤洶湧的襲擊,受盡無數的憂讒畏譏,紫砂都要在此做出抉擇。

因為這裡是出發站,同時也是終點站。

紫砂再次緊握手中的那封紫色的信,哪怕就算只有一點也好,都期盼能讓自己飽滿勇氣和堅強。

聽著門鈴前的女僕聲,黑鐵色的大閘終於緩緩敞開。

這不由得讓紫砂想起七年前的事。

一路經過那黑呼呼的庭院,聽著風風韵韵的流水聲,卻很自然地在背後的不遠處隱隱浮現七年前的情景。

但是已經沒關係了,七年前只能遠遠地偷望這座宅邸,沒想到七年後的紫砂居然踏著這個庭院,向著面前那宏偉的建築物前進。

但是唯一的遺憾是身邊缺少了一個人——最接近紫砂心靈的那個人。

站在鋪著大理石的玄關,在巨大的水晶燈下,雪花白的地面散發著富麗典雅的光芒。

面前的不遠處有兩人從樓梯走下來,紫砂下意識地低頭鞠躬。

「初次見面,我是從今天開始……」

剎那間,紫砂腦袋一片空白,待紫砂意識到的時候,身體已經踉踉蹌蹌地跌倒在地。

頓時臉上感到一陣火燒的燙熱感,是剛才啪一聲留下的痕跡。

頭也即時感到裂開似的,地面不為意地滴著幾滴鮮紅色的血跡。

突然啪來一聲的作響,似乎響遍了整個宅邸,在有限的空間裡迴響著那不協調的聲音。

淡紫色的少女瞬間就像脆弱的紙張般,輕而易舉地被這忽然其來的巴掌推倒在地,額頭直撞到旁邊的柚木鞋櫃,發出咚一聲的巨響。

然而那位被稱作老爺的中年男人看到這番意外的景象,卻依舊無動於衷,也並沒有因此而有意停下,更加沒有理會傭人們的驚訝反應,還特地提高嗓門,厲聲譴責著那跌倒在地上的少女:

「無論當家說了些甚麼,我都不會接受你,像你這樣的人我是不會允許你踏入家門!哼!」

老爺譴責完畢,便氣沖沖地拂袖而去,若無其事地踏上樓梯,接而又回頭丟下一句:

「快從這玄關給我滾出去,以後再也不要接近這裡!」

只見少女依然癱坐在玄關,紋絲不動的,淡紫色的長髮隨興披垂在雪花白的大理石地面,遮蓋了她那從一開始就低著頭的臉。

紫砂似乎受了太大的打擊,原本白晳的肌膚頓時披上一層無采的光影,端莊典雅的傳統形象也一下子就被推進那無潭的谷底。

但是紫砂沒有哭,也沒有笑,只是無表情的癱坐在那,不由得讓人感到一股難以接近的疏離感。

一直緊跟著老爺的女管家,目視著老爺的離開後,本想上前扶起紫砂,但在碰到她之前的一瞬間,身體本能地往後退縮,雙手更是藏在胸口裡,好像一隻敏感的小動物那樣,無意識的使出保護自己的本能。

怎麼回事?這孩子……?

她不禁在心中起了這個疑問。

就在女管家猶豫的時候,紫髮少女靜靜的阻止了她:

「不要緊的,只是我自己站不穩而已,讓您操心了。」

這句若無其事的平淡回應,頓時讓女管家眉毛一挑,當場愣住。

女管家似乎已經察覺到,紫砂那份隱痛的思緒,以致那無法釋然的愴懷感,都與她過往伺候過的來賓不一樣。

紫砂那份從心底發出的善良,無言地成為譴責她內心的利刃。

可是,女管家卻只能茫然地沾在一旁冷眼旁觀,一籌莫展,甚麼都無法做到。

「是……是這樣啊……那隨你便吧……」

女管家留下這句,便事事不關己地微微鞠了一下躬,側面瞟了紫砂一眼便離去。

紫髮少女並沒在意額頭上的傷,也沒有理會臉上的疼痛,只是默默地低著頭,迅速拉起那個褐色的行李箱一聲不吭地衝了出去。

不知道甚麼時候,門外已經鋪上一層薄薄的細雨。

然而紫砂卻沒有注意雨點的撲打,一味兒地低頭使勁向前跑,離開那漆黑的庭院,忘我地衝向早已敞開的鐵門。

唯一能夠修補我心靈的人,現在在哪裡?

儘管在心中大聲吶喊,誰也無法傳達到。

木屐的鞋帶不爭氣地在奔跑的途中斷成兩截,讓紫砂重重的失去平衡,平直的摔在冰涼的柏油路,全身上下都被沾上厚厚的汙垢和雨水,行李箱也跟隨著摔在一旁。

這時式神們顯現在紫砂身邊。

雖然不斷地呼喚著紫砂,但他們的出現卻不能即時修補已經破碎的心靈,反而讓紫砂陷入更大的深淵,無法自拔。

他們每個人的臉上掛著同樣的悲傷,看似他們已經知道了剛才所發生的一切。

虛弱的紫砂經不起雨滴的撥打,只能用沙啞的聲音回應他們。

「對不起,讓你們看到這麼難堪的場面,我真的非常抱歉。」

紫砂唯一可以使用的,就只剩下道歉的話語,就像是不可稱心如意的吐出能說會道的話語那樣,甘之若飴地讓人感到失望至極。

苦笑的臉蛋留下剛才摔下的痕跡,髒兮兮又黑呼呼的,而且全身上下都感到很痛,原本典雅的和服早已染上悲傷之色。

雪晶一邊扶起紫砂,毫不在意地用衣袖小心揩拭紫砂臉上的斑斑污跡——那是由一越縮緬做成的和服,雪白裡點綴無數形態不一的雪花,是雪女特有的特徵之一。

「為甚麼公主需要向我們道歉?錯的人不是他們嗎?」

紅蓮說著便生氣搥向身旁的電線桿泄憤。

「不,錯的……」

「不可原諒……」

紅蓮憤怒的丟下一句,便馬上往宅邸方向走。

「你想去哪?」

水律追問,但是紅蓮沒有回頭,只憤憤丟下一句:

「我是絕對不會原諒傷害公主的人……」

「不行!」

即使全身都覺得很痛,而且頭也有點昏厥,但紫砂聽到這句話的時候還是不顧一切,反射性地攔住了紅蓮的去向,用那柔弱的身軀,使勁地往紅蓮壯實的腰間後推,拼命大喊:

「不可以做那樣的事!」

「請你讓開,公主。」

紅蓮絲毫沒有原諒他們的意思,冰冷的語調上讓人感到無盡的殘酷,似乎在宣告著無人能制止他的行動,阻擋他的人一定不會有好的下場。

紅蓮雙手按住紫砂的肩膀,一向膂力過人的他,只要在觸碰的瞬間便能使人因為無聲的害怕而顫抖。

就在察覺到他要把紫砂推開之前,紫砂下意識地使勁拉住他褐紅的衣料,順勢脫力跪倒在地,響遏流雲的喊:

「請不要傷害我的家人!……」

已經滿臉淚水的紫砂,本來已經弄得狼狽不堪,不但沒有貴族的光采,也失去一慣沈著冷靜的性格,只留下一身甘霖過後的窘態。

即使他們已經傷害了紫砂,紫砂也不願意看到別人去傷害他們,就算已經失去了家人的身份,紫砂也不期盼會將災難駕臨他們身上。

不知道是不是紫砂的話打動了他,紅蓮只是無奈似的輕輕嘆了一口氣,勉強的補了一句:

「真瓯不過你……」

「那麼……」

紫砂帶著沙啞的聲線,抱著一絲期待的眼神投向那張已經別去的側臉。

「就是不去了。」

紅蓮短短的回嘴,似乎已經放棄了。

「謝謝……你……」

紫髮少女斷斷續續地說完這句,就好像深感安心的勉強擠出笑容,之後便無力地鬆開那一直不願放開別人衣料的雙手,然後全身乏力地昏厥過去。

眾人慌忙地跪在她身邊,注視著已經被紅蓮及時摟住的少女,但是任憑他們怎麼呼喚,紫砂都沒有一絲醒過來的跡象。

一臉倦容的臉上,留下沒有擦淨的黑色汙垢,以及那不斷劃下的雨滴和眼角的淚水。

朦朧中,紫砂依稀感覺到一張似曾相識的面容正用雙臂抱著自己奔跑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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